曾经家住在相门

2023-01-1920:42:21 发表评论 705 views

曾经家住在相门,然而那些相门旁如烟的往事,终究会渐行渐远。苏州干将路东面的护城河上有座大桥,叫相门桥。相门桥的西堍北侧,临河有座巍峨的城楼,叫相门。

相门是苏州历史上的一座古城门。史书上记载,这门原来叫“匠门”,之所以叫这个名字,是因为春秋时期,大批工匠聚集在这里为吴王铸剑的缘故,这些工匠中的两个佼佼者,正是干将与莫邪。

曾经家住相门,直到干将路改造的时候才搬离了老宅。今天,每每路过那里,我的心中总会泛起几许涟漪,剪不断,理还乱。

现在的相门桥是93年重建的。站在桥上,极目四望,河水浩荡,奔来眼底。干将路上车水马龙,繁华竞逐。

依偎在护城河东侧的莫邪路仿佛是一条温润的玉带,氤氲着千年运河的清凉。

地铁一号线在相门桥堍的车站始终是熙熙攘攘的热闹。苏州大学北区与本部的大门分别雄踞在相门桥的东西桥堍,莘莘学子青春的身影在这里进进出出,彰显着蓬勃的活力。

记得老的相门桥拆除的时候,在桥的北侧曾建了一座便桥,钢杆基架,桥面是厚厚的木板,但不能通汽车。

今天的相门桥气势宏伟。今天的相门城楼巍巍无言,望着往事越千年的古城,望着古城内外的芸芸众生,这重建的城楼不知会作何想?

据说在宋代,相门的城门就封了,而且一封竟是千年。我曾经听祖父说,上世纪的三十年代的初期,苏州迎来了一次城建发展的高潮,诸如民治路、五卅路、小公园都是在那时候建起来的。

那时的苏州人还修筑了苏嘉铁路,铁路的路基就是今天的东环路。铁路修好后,在相门有个车站,这样一来,厚厚的城墙在封闭千年以后,终于被工业文明的巨手打开了,同时,当时的苏州人还建造了一座相门大桥。不过当时,那座桥叫“新华桥”。

但没有多久,抗战爆发,苏嘉铁路被拆,相门桥也被炸得只剩下了水泥桥墩。再后来,在那个日新月异,大炼钢铁的时代,沧桑的相门城墙轰然倒下,厚实的墙砖被拆去垒了炼钢炉,原本城墙中的填土成了一座绵延向北的土山,其中有一部分成了东园里葱葱茏茏的绿化带。

我七八岁的时候,父亲曾带着我到相门桥上看民兵在护城河里武装泅渡,好像是纪念毛主席畅游长江的一个活动。宽阔的运河上,那些英姿勃发的民兵或背着枪,或架着机关枪从葑门游过相门桥,继续往娄门游。

也是在那天,父亲告诉我,他小时候,相门桥被炸毁的桥面还没有重建起来,他与几个同学经常在相门河里游泳,顺着桥墩往东岸游,每游过一个桥墩,就抱着桥墩休息一下,然后再拼尽力往下一个桥墩游去。

写到这里时,晚风正透过敞开的窗户轻拂而来,似乎穿过了光阴的故事。可是陌上花已落,岁月已经苍老了容颜,当年的小孩子,而今已是双鬓染霜。

我记得父亲有个同学,“文革”时,他当上了造反派司令。

听我祖母说,那位老兄曾经风光过一段日子,总是前呼后拥的,身穿黄军装,臂戴红臂章,腰间扎着皮带,皮带上还佩着手枪。后来他们那派失势了,此人被判了刑,叫他交代手枪的下落,他说,枪被他扔到相门河里了,结果大冷天的,他被人逼着,跳入冰冷的护城河里去捞枪。

那是一个荒唐的年代,荒唐的年代自然会有荒唐的事情。

在那个荒唐的年代,我们家曾经被抄过两次,家里老太公为此抑郁成疾,撒手人寰。祖母在世的时候,能清楚的讲出抄家的领头人是对面中学的某人。可是运动过后,那些人照样活得若无其事,没有复苏的良知怎么可能会折磨到他们?

听母亲说,老太公临去世时,我在母亲怀里对着他微笑。起先听到这段往事时,我尚有几分尴尬,但转而一想,老人是笃信佛教的,看着我的微笑,肯定会想到佛教中“拈花一笑”的故事。

因为,漫长的岁月里,有俗世的烟火,也有纸上的浮名,但在生命的一隅,当世间杂念都舍去的时候,余下的应该是一种执念的放下,更是一种不着形迹的超脱。

今天的相门,二千多年前的兵戈之气早就消散在了历史的长空里,干将与莫邪的故事却代代相传在苏州人的讲张声中,同时留下了呈“十”字形的两条路。

一条是东西向的干将路。一条是南北向的莫邪路。

我小时候,相门非常宁静,干将路也不似今天这样长,它仅仅从相门桥到宫巷附近的松鹤板场。

在相门桥西堍的狮子口有几家小店,烟糖店、老虎灶、煤球店、大饼店,还有酱油店,沿着马路两侧静静的排开。那家酱油店是两开间的门面,店里除了拷酱油,还零拷菜油、出售酱小菜……

店里最早的老板是丹阳人,就住在相门桥西堍南侧第一个门樘子里,双开的大门,门上有门铃,院子里种着花草。我曾经跟父亲去那户人家玩过几次,他家有个孩子跟我还是同学。

现在这个地方的一排民宅早就拆了,成了苏州大学本部的校门。狮子口有条南北向的仓街,街的东面一直延伸到运河边,就是戒备森严的江苏省第三监狱。

这座民国时期的模范监狱,上了年纪的苏州人都叫它“模范监”,高墙上的铁丝网,岗楼上荷枪实弹的哨兵,探照灯白森森的光柱照亮了漆黑的夜空,有时候有犯人越狱了,尖锐的哨音与警报声划破宁静的夜幕。

那里曾经关押过大汉奸陈公博,还有汪精卫的妻子陈璧君。现在这座监狱已经拆了,成了别墅群。

此情此景,难言感叹,真是“世事一场大梦,人生几度秋凉”。

老底子,这监狱还有一个名字,叫“新华工厂”,是服刑人员劳动的地方。我想,这大概是顺着民国时的相门桥叫“新华桥”的缘故吧。监狱的最东端,也就是相门桥西堍北侧,靠着运河的地方就是一排厂房,高高的围墙下是滔滔运河,河岸边的水里浸着成排的木头,叫“木排”。

据说,木头浸入在水中可以百年不腐。后来监狱搬迁了,监狱里的房子拆了,木排也拖走了。这个地方就建起了雄伟的城楼与城墙,还有一座苏州城墙博物馆。

其实,那时候相门桥西堍的南侧,苏州大学本部的围墙外头,靠河也有不少的木排。苏州人把在河里游泳叫“淴河浴”。每到夏天,有不少人会到那里淴河浴。

多少个夏日的傍晚,我会站在相门桥上,看着人们在运河里游泳。傍晚的太阳失去了耀眼的光芒,将通红的霞光慷慨地洒在舟楫奔突的护城河里,那半是瑟瑟半是红的情景令人陶醉。

一些善泅的高手,会得意地站在木排上,面对着运河,一个猛子扎入河中,过了好久,他们的脑袋会从很远的地方冒出来,随即挥动着双臂游动了起来,落满彩霞的河水被他们的臂膀切割成一块块五彩的锦缎,那样子非常的帅。

不过,年年夏天总会有人淹死在木排附近。那是因为有些人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后,方向错误了,钻到了木排的底下,这样就有可能遇到危险了。夏天的傍晚,我小叔叔常常在相门的护城河里游泳。

那时候,我家老太太还在,每次他出门没多久,老太太就会拄着拐杖,拿着一把蒲扇,蹒跚着走到相门桥的河边,心神不宁地盯着霞光满满的河面。

不时地,她会将手中的蒲扇举起来,遮在眉宇上方,仔仔细细的注视着河面上的情况,满头的银发随风飘起,在金色的夕阳下透着如香槟酒一般的光泽,如果看不到我叔叔的影子,老太太就会对着河面高声喊道:“阿六,阿六,倷人呢?”语音中透着满满的焦虑。

当我写到这里时,眼前又浮现出老太太慈祥的容颜。记得她在世时,曾经跟我们几个孩子说过,希望自己能老死在冬天里,而她老人家也算如愿以偿,在1983年除夕的早晨无疾而终。

腊月三十,那是一年中最冷的日子,也是最接近春天的日子。

当时间跨过了一年又一年,再回过头来看看那些逝去的生命,不禁叹息,生命无非是走过一场花开,而花落则是宿命,就如眼前的相门城楼,建了封,封了开,开了拆,拆了又建,周而复始,似繁衍不息的生命,日月交替,晨曦晚霞。

记得94年的时候,有位济南报社的朋友问我,“苏州有干将路,应该也有莫邪路吧。”其实,那时候的苏州真的没有莫邪路。

老底子,相门桥东堍护城河外侧,从觅渡桥算起,自南而北,有一些蜿蜒的小路,依次有侉庄、葑门大园里、葑门西街、北栅头、沿河浜、庄先湾、后庄、北河沿、网船湾、糖坊湾。

应该是2000年以后了,苏州人将这些小路连了起来,又向护城河拓宽了一部分路幅,就形成了今天的莫邪路。

相门桥东堍,沿着护城河朝南,往葑门方向那段路叫后庄。今天的后庄是苏大学生最喜欢逛的地方,各种小店一家挨着一家,尤其是那些小饭馆,更是充溢着人间烟火。

可老底子,后庄是一条狭窄的弹石小路,非常冷清,晚上走在那里甚至还有点“吓输输”。那条路沿河没有护栏,只有一些简易的码头,码头上一座座威武的吊车,高高的铁架,粗大的挂钩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。

葛辰光的后庄有座棉花仓库,红砖砌的围墙,大门就对着运河边的弹石小路。有次晚上,跟着邻居去那里看电视。看完电视从仓库里出来,几盏路灯在晚上散出晕黄的光,将冷清的路面照得冷势势。

棉花仓库前的运河旁有个很大的河滩头,那里的河水流得平缓,也比较浅,人可以在水里立直。夏天的傍晚,许多小孩会在那里学游泳。我父亲曾经带我去那里学过几次“淴河浴”。

父亲是个游泳好手,年轻的时候,他曾经在黄浦江里游过8个小时。与他老人家相比,我甚是汗颜,到头来只会在水里“扒拉”几下,充其量也就是“旱鸭子”班扫过盲而已。

人们总说,花开花落,风过无痕。

可是隔着四十多年的时光隧道,我依旧能清晰的记得,夕阳之下,绿水之畔,一群孩子在相门河里翻腾嬉戏,四溅的水花在阳光下熠熠闪光,令人眼花缭乱。

记忆中的三十年前,由后庄往南,沿河浜那段路令人害怕。

那时候没有苏大东区,更没有横跨在莫邪路上空的苏大大桥,有的只是七高八低的土路,没有人家,没有路灯,鲜有行人,路边的杂草堆里乱七八糟的放着不少破旧的机器,这些机器大概是葑门路上的轻工机械厂废弃不要的设备……

我小辰光,相门桥东堍到东环路之间的那条路不叫干将路,而是叫相门路。那时的相门路非常寂静,道旁是茂盛的树。今天的苏大北区,那时候叫苏州丝绸工学院,我们都叫它“纺院”。

老底子干将路不通公交车,后来有了9路汽车,终点就在丝绸工学院门口。

那时候,纺院的马路对面是长长的围墙,据说围墙里面是长风厂八分厂的车间。那个年代没有东环路、日规路,更没有东环新村和东港新村,那里都是一片农田。

那时的暑假里,我曾不止一次跟着大孩子去那里捉赚绩(蟋蟀),老师也带我们去那里的蔬菜地里帮农民摘毛豆。

丝绸工学院,我实在太熟悉了。我在里面看露天电影、打篮球、见过蚕大的创始人费达生先生。十几年前,我还经常到校园里蹭饭、蹭澡、蹭英语课。

20年前,丝绸工学院校门东侧有幢两层楼房,底楼是店面,开着服装店、房产中介,点心店。记得那里的生煎馒头味道“蛮灵个”,那家中介公司的老板是个四十出头的外地女子,叫吴什么萍,能说会道的嘴巴,见谁都熟悉得一见如故。

楼上的房子大小像一间间教室,每间都开着小网吧。这些网吧是丝工院教职工家属开的,来上网的以学生居多,后来因为规模太小,这些网吧就联合起来开到了仓街上,但没有多久就关张了。想来有趣,不管是开张宴,还是打烊辰光的散伙饭,我都应邀参加了。

记得也就是那个时候,苏州丝绸工学院并入了苏州大学,成了苏大北校区,材料学院就在那里。

今春三月,我到苏大的家属院里见个朋友,路过莫邪路时,欣喜地发觉护城河边的玉兰花开了。阳光之下,花儿们大大方方的绽放,透着快乐与喜悦。

天,蓝蓝的,高远而明净,阳光透过繁花,似乎正晃动着怀旧的光影。然而,我在相门的故事,那些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故事,已经翻篇了。

曾经家住相门。然而,光阴终究荏苒,往事终究如烟,也终究会渐行渐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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